我对枣庄的印象大抵是这样的,空气中迷漫着焦炭燃烧的气味,地面上是混合着煤粉的灰尘,一脚踏过去,能看到灰尘们会猛的从脚边散开,然后再迅速的落回地面或鞋上,因此在我在记忆中似乎鞋总是没有干净过,一个星期洗一次鞋是必须做的,运动后的被汗湿够的鞋边上总是迅速的沾满了黑色的粉尘。
我出生于鲁西南的一个贫穷落后的小县城,没见过什么世面,而能知道枣庄这个地方,并能与之产生深厚的关系,这得益于我的祖父,怹老人家是家族的骄傲,一个人年轻时出去闯荡,从在火车站抗大包一直到成为一个不大不小的处级干部,这在家乡是个奇迹,而且对于家乡人倾力照拂也让他留下了极好的名声。
在我懂事之前应当是去过很多次枣庄的,但是留下深刻记忆的具体事件并不多,最初几次去枣庄能有着清晰记忆的事可能就剩下一件,当然这也许是由于大人们的不断的重复讲述,给我制造了一个记忆吧,他们说我有一次坐长途汽车去枣庄的路上拉在了裤子里,我并不愿意相信这是真的。但是,从那时候开始我开始晕车,这也许跟这件事是有关系的吧。
我记得祖父的家是在一个公厕的上面,下面一层是公厕,上面是祖父的家,院门在一楼,进去后有个小院,正对着院门是厨房,院子里有个水龙头,每到冬天就被包上厚厚的几层麻袋片用于保暖。院子旁边是一条很窄的楼梯,通过这里才能上到楼上的客厅和卧室。在这里能隐约闻到来自公共厕所里尿液和粪便的味道,再混合着这个城市的焦炭的味道,这让幼小的我一度认为这就是城市的高级气味。我在来枣庄之前也就只去过老家的县城赶会,而那里就只有一种落后的焦炭的味道,那来自于卖煎包的炉火,而在枣庄处处都能闻到这种混合的味道,也许这就是枣庄更加先进的地方吧。
最初的记忆总是模糊的虚构的或是美化的吧,自打八岁时去枣庄读书,我才算是真正的与枣庄发生了关系。
第一次离开父母独自跟着祖父去枣庄,一切都感觉那么新鲜,从位于鲁西南的老家到鲁南的枣庄,在那个时候需要在长途汽车上晃荡半天,等到达枣庄的时候已经是半下午了,下午的阳光没那么刺眼,阳光打在眼前高高低低的楼上显得那么的金壁辉煌,是的,金壁辉煌,这也许是当时的我唯一能想到的四字词了吧。
初到枣庄凭着记忆我是向着公厕上面的那个小院过去的,但是祖父说走错了,然后带着我去了另一个方向的一个带小院儿的二层小楼。后来与家人聊起这个事,他们说确曾住过那间公厕上面的小楼,但是也只住过很短的一段时间,而且在那边居住期间我也只去过一次。那我模糊记忆中那么多的事味道场景是从哪里来的哪?
要说起来,其实我是个内向拘谨的人,我不太喜欢到处乱跑,特别是刚到了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最开始的时间我是被教导了一些在城市生活的基本技能的,比如在哪里能买到吃食,在哪里丢垃圾之类,毕竟那个时候我还是个纯粹的农村孩子,买东西只会去供销点,垃圾嘛,哪里顺手丢哪里,城市里是不同的,有痰盂有垃圾桶。
彼时正是夏天最热的时候,吊扇一天到晚不停的转,好像是三角牌的,这比乡下先进太多了,但是我很担心,因此一直在思考吊扇是怎么安装的问题,这么一直转会不会把螺丝给转松了扇叶会不会飞下来。除了这吊扇,我最喜欢还是摇头扇,那时候我最喜欢做的事就是吃饱了饭就跑楼上去对着摇头扇吹风,结果一个星期后我消化不良开始吐黄水儿,除了被带到医院打了几天针,还被祖父一顿批评。
祖父是个严格的人,虽然他嘴角总是带着笑。他经常跟我们说他是吃了没文化的亏,要不然他有很多机会可以更进很多步。在生活上他照顾我们很周到,在学习方面也要求很严格,他在家里的时候基本上是不会允许我们看电视的。好在我们几个还算争气,我去枣庄时姑姑已经工作,叔叔已经上大学,那时在他身边上学的只有我姐和我,而我姐和我都是比较让人放心的,每次开家长会都是他最开心的时候。
自从被摇头扇吹病事件之后,最开始的新鲜劲儿也就算是过去了。正式开始在枣庄读书之后其实是挺枯燥的一件事儿,这里的老师也确实更严厉一些,从最开始怯懦小心翼翼到骑在同学身上大打出手再到对于在城市里学习的驾轻就熟,从紧紧跟在姐姐身边一起去学校到能够和一群同学啸聚周边的游戏厅,其实并没有经过太长时间,看惯了的灰墙会变得陈旧,走多了的柏油马路也会蒸腾起难耐燥热。
我记得,到枣庄那一年我在电视上看了中国主办的亚运会,听到了满大街的亚洲雄风,之后又看到了香港回归的转播,又听到了满大街的“一个芝麻糕“,然后匆匆的我的整个少年时代就过去了。
我也记得,在这里我喜欢过好几个姑娘,也被好几个姑娘喜欢过;我经历过茫然不知所措,也经历过信手捻来捻去;经历过割袍断义劳燕分飞,也经历过重归于好破镜重圆。
整整十年的时间,最可以无所顾忌的拥有梦想的年纪,都在这里,从离开这里到现在又过去了二十年,在这二十年中我几乎没再想起过那十年的时光,不是忘却,而是它就在血液中,无时无刻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