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杂食记
槐花
我是在农村出生的,一直呆到八岁时去枣庄。
我想出生在八十年代初的同龄人应当是大致了解的,在那个时候的农村,应该是刚脱离了在温饱线上挣扎的状态,能全年吃得上白面而已。不过等到我到了能记住大部分事情的年龄时,情况已经好转了很多了。
尽管物资匮乏,但是农村的孩子总是有办法满足一下口腹之欲。
开春后,大概在四五月份,村里的槐花就开了,一串串洁白的或淡黄的挂在树上。槐花的香味极淡,只有离得近了才能闻到些香甜的味道。
一到这个时候,不管是半大小子还是半大姑娘可就都按捺不住了,一个个的找出家里最长的木棍或竹竿儿,把老爸已经磨好的镰刀牢牢的绑在长竿头上,拿着竿子篮子就出了门儿。家中有兄弟姐妹的还好,大的拿着长竿,在前面寻找目标,小的拖着篮子跟在屁股后面碰嘟嘟囔囔着等下就有好吃的。这个时候独生子女们要么就央求着爸妈或是堂兄堂姐带着去,毕竟这是寻找吃食,和外人搭伙不太合适。
村里村外有很多槐树,但是在这个时候长得比较低的槐花大多早就被别人割去了。
此时,往往是大的爬上树,找一根大的树杈往上一靠,先就近找一串槐花折下来,一手捏着根部,另一只手从根部往下一捋,满满一把的槐花就直接塞进嘴里,那真的是一口的香甜,这是城里的孩子很难得体会到的乐趣吧。
等先过了嘴瘾,树下的弟弟妹妹已经急的要哭出了。于是挥舞镰刀,槐花就一串串的落在地上。等篮子装满的时候,大的小的也就都已经被槐花喂了个半饱了。
把槐花拿回来,爸妈会把槐花洗干净,用来蒸花卷或是炒鸡蛋,现在想起来,口中的唾液依然会加速分泌。
烤麦穗儿
每年大概五月份的时候,小麦的个头已经长起来了,深绿色的叶秆虽然粗壮挺拔,但是也被开始长大的麦穗儿压低了头。此时的小麦已经接近完成了灌浆,麦穗变得越来越饱满,这就成了另一种美食。
农村的孩子是要帮家里干活的,像拔草之类的活计,我们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做的,当然有的孩子是真的能帮上忙,而有的孩子只是把拔草当做玩,拔一缕草攥在手里,然后跟着大人从地这头走到那头,再走回来,草都能给攥熟喽。
如果在麦田里干活儿,这时手里可能就没有草了,而是换成了麦穗儿,看到饱满沉重的麦穗儿拔下一根,放在手上使劲搓几下,麦粒就脱离下来了。其实最难的是把麦粒的壳给去掉,这需要耐心,边搓边吹,有的时候还需要一颗一颗的把壳给剥下来。
这个时候一定要有耐心,一定要把手中所有的麦粒的壳都弄掉,然后满满一把的麦粒一起送入口中,这时的麦粒还没有完成灌浆,汁水丰富,里面是乳白色的奶状液体,使劲一嚼,似乎能听到啪啪的声音,麦粒在口中爆开,有点后来吃鱼子的感觉,但是明显比鱼子更有韧性,也更厚重,汁水甘甜清爽,这也是我们在这个季节难得的零食了吧。
再晚上几天,麦粒中的水分会逐渐减少,小麦灌浆的过程即将结束,这时再直接吃麦粒难度就大了,而且口感没有之前那么好,味道也不如之前那么甜了。但是,这点儿难度对于农村的孩子毫无挑战性。
拔下一些麦穗儿,拿到河边,挖个浅浅的坑,找一些干的树叶树枝,把火生起来,然后把麦穗儿就丢在火上就可以了。在这个时候的北方还不热,呆在火边很舒服,拿根树枝时不时翻几下火中的麦穗,等到火熄灭之后,把麦穗快速的拿起来丢在簸箕或筛子里,等温度再低一点,就趁热把麦粒从穗儿上搓下来。
也顾不得麦粒儿上沾的灰泥尘土,直接把麦粒塞进嘴里,烤好的麦粒不仅有淡淡的甜味儿,更有一股浓浓的麦香味儿和焦香味儿,与生的麦粒儿的区别大概就接近于浅烘和中烘的咖啡的区别吧。
摸来的鱼
村子东头有条河流过,天然的把村子分成了农田做业区和村庄生活区。
这条河伴随与深度参与了我的童年,每到夏天,这里就成了全村人的浴场、乐园及渔场。
对于大人们来说,天黑透了之后一直到晚上 10 点之前,村里的男人们就来到这里,脱光了衣服放在岸边,然后进入水深及腰的地方清洗一天的汗水,经过一天的太阳暴晒,水温刚刚好,在水中舒服的聊聊天清洗一下身体,没有比这更惬意的了,男孩儿们也会在这个时候跟着大人来玩耍。而 10 点后,这里就变成男人们的禁地了,约定俗成的,这个时间是属于女人们的。因为青春期我已经去了枣庄,在有兴趣时探究时并没有机会,而听同龄或是稍长些的男人们聊天时,却是经常能听到一些香艳的事,就是不知道是真是假,有几分是在吹牛。
除此之外,这里最大的乐趣就是摸鱼了,小一些的孩子会拿着手网或筛子在河边小打小闹的捞几网,运气好或许会捞到几条鱼。而大一些的男孩们有的会四五个人拉着一张可以横跨整条河的大网,在河里拖行,大多数时候都会有不错的收获,大的小的鱼总能捞起十几条,几网下去,参与的小伙伴基本上就能给家里加上一道菜了。
如果没有小网也参与不进有拖网的小群体,那就只有一种选择了,摸泥鳅,这个可真的是摸了,在靠近岸边有稀烂的淤泥的地方,一坨一坨的淤泥用双手挖出来,到岸边推平,在里面找泥鳅,整个过程说起来似乎很有难度,然而其实并没有,多数时候都是有收获的,特别是枯水期,水少了,只有泥鳅活下来的机率更大,为了活下去,不妨钻进泥里。挖来的泥鳅拿回家是需要放在清水里养几天才能吃的,记忆中,过了油的泥鳅的味道真的是很棒,不过现在的我却不敢吃了,真的是奇怪。
姥爷带来的美味
除了这些个自己动手得来的美食,最上凳次的就是从集市上买来卤味了。
小时候我吃到的大多是姥爷送来的,在这一点上最爱我们姐弟的就是姥爷了吧。
我印象中,隔不多长时间,姥爷就会骑着他的那辆大二八自行车风尘仆仆的来到我家,姥爷家距我家足足有三十里路,那个时候只有国道才是柏油路,而且还是坑坑洼洼的,除此之外就都是土路了,下雨的话就到处是泥坑水洼,大晴天那就到处是浮土沙尘,三十里路下来,可想而知是怎样的一种情况了。
姥爷的车把上通常是挂着一个黑色皮包,通常皮包里会塞着一包酱驴肉或是卤牛肉之类的,车把的另一边或许会挂着一只用荷叶包着的烧鸡,烧鸡的外面或是用草纸包着或是用荷叶包裹,再用一根草绳捆起来,草纸会被油渍渗出一块一块的印子,而荷叶似乎是被卤汁一起煮过的,完全被卤汁浸透,此时的鸡肉通常会有一些荷叶的清香,可是现在这种味道已经不易寻找了。
在我眼里,姥爷是位大师,每天早晨天不亮就起床,在院子里放上一张小茶几,一把紫砂壶一个茶杯,一盒烟,一壶茶喝到天蒙蒙亮,然后背着手出门溜达一圈。每次去姥姥家或是姥爷来我家时,我们姐弟总是能吃到平时吃不着的稀罕物儿,平常的吃食姥爷是不屑于拿出手的。
枣庄味道
自八岁去了枣庄,我的所有生活场景就几乎完全切换成了城市,每年也就只有寒暑假才会回到农村。
突然的城市生活总是新奇的,熟悉的泥土味变成了煤炭烟尘味,让我感觉很陌生,嗯,或者稍微还有些许的熟悉,那是去乡镇赶集时闻到的用焦炭做燃料的味道。
牛肉面
上学的路上总是会路过一个规模颇大的早餐摊点区,最显眼的就是那家卖牛肉面的,当然这与我从未吃过牛肉面有关,可能与我老家是农业县有关吧,牛是生产物资是劳力,而羊是家畜,所以我们那里多吃羊肉而罕见牛肉。
再说回这牛肉面,那家牛肉面只在早晨才能吃得到,面条是预先煮好的,稍显蓬松,面呈黄色,有点儿像是秋天银杏叶的那种黄色,很好看,堆起在一个大筐子里,旁边有一口高约一米的铁皮大锅,坐在一个烧焦炭的炉子上,锅盖敞开,香气蒸腾而上。
买一张蓝色的餐票交给师傅,师傅把票顺手丢进旁边一个搪瓷开缸子里,拿起一个大瓷碗,从筐子里抓两把面条放在碗里,再从大铁盘子里抓起五六片牛肉,从铁皮锅里舀起一勺冒着蒸气的汤,哗,高高的往下一冲,汤利落的进到碗里,再拿起油壶往碗里滴上几滴香油,摄上一摄的小葱花往碗里一撒,一碗牛肉面就完成了,整个过程大概不到二十秒。
这种牛肉面,汤清澈见底,咸鲜清甜,牛肉片咸淡适口,偏酱牛肉的口感,但是味道稍淡,再加上切的比较薄,不材不老,咬下去稍筋道,但是不栋塞牙,极其讲究。面虽然是事先加工好的,但是可能因为有什么特别的工续处理过,吃起来丝毫不坨不粘不烂,与这样的牛肉和汤的搭配,正适合早晨吃,清爽暖胃,吃过齿颊留香,为一整天的好心情打下基调。
肉饼
牛肉面旁边是一家肉饼摊,这样的肉饼我没在其它任何城市见过,应该不是因为我孤陋寡闻。当然,也许本能的对记忆的修饰美化,让记忆中的肉饼与它本来的样子已经不同了。
每当早晨起晚了,时间来不及让我坐下安静的吃碗牛肉面的时候,我一般会选择买两个肉饼拿到学校去吃。而恰巧,我的同学们可能也是这么想的,所以在教室里总能闻到些肉饼包子的味道。
那个肉饼摊很小,主要的工作台就是一个用汽油桶改成的炉子,中间燃着炭火,贴着炉子上沿用角铁焊出一个长方形的框架,三面紧贴着炉子边缘,一面多出一倍的长度。这就形成了一个滑轨,上面放一个正方形铁板制就的鏊子,鏊子可以在轨道上滑动。
先是在鏊子上抹上油,把饼胚放在上面烙至两面金黄定型,饼身蓬起,然后就把鏊子滑开,把饼竖着放到炉子下面的平台上接着烘烤,几分钟后取出,饼身上的油已经变得稍微干爽。用两层草纸包着拿在手上,就可以边吃边跑去学校了。
后来我家开的饭店也卖过一段时间的这种肉饼,但是一直也不如人家做的好吃。现在那家店已经找不到了,我很怀念。
糁汤
对糁汤和粥印象深刻是因为我的老师、班主任、语文老师以及张老师,嗯,这是同一个人。
不知道为啥,也许是因为我姐学习好,也许是因为我学习好,也许是因为张老师同时教过我姐和我,总之,她总是找我帮忙去打早餐。
早晨到学校,张老师就会把我叫到办公室,给我一颗鸡蛋加五毛钱,然后拿上她的饭盒就跑去学校外面的早点摊。老板帮忙把鸡蛋打在饭盒里,然后从大锅里盛出一勺糁汤浇进去,滚开的糁汤刚好把鸡蛋浇熟,再滴上些香油,撒点葱花香菜,香气扑面而来。
糁汤是用整鸡、鸡架、筒骨再加上几味佐料经过几个小时熬出来的,里面还放有麦仁1,糁汤熬好之后,再把里面的整鸡捞出来,把鸡肉撕成肉丝再放进汤锅搅拌均匀。
因此,糁汤吃起来还是很丰富的,而且不断有惊喜。只不过因为糁汤经常都会煮得很咸,我不是很喜欢,但是这并不妨碍糁汤成为枣庄临沂一带人民群众最为喜闻乐见的早餐形式之一。
辣子鸡
在来北京之前,我以为全世界只有一种辣子鸡。来北京之后,我才知道原来还有辣子鸡还分干湿两种,而枣庄辣子鸡显然是归属为湿的作法。在其它地方吃过各种各样的辣子鸡,可是都取代不了枣庄辣子鸡在我心中的地位,我原以为也许就我山东人热爱这样的味道吧,但是与王爷在枣庄转了圈儿之后,王爷也对其念念不忘,所以,吃货不止我一人。
枣庄辣子鸡,一定要选用本地的小走地鸡,我没专门研究过,应该是一年内的那种吧,对辣椒的要求非常讲究,我的印象中至少三种,干红辣椒、枣庄的皱皮尖椒或薄皮的青红椒再加上一定一定不能少的枣庄朝天椒,好像又名朝天猴,少了这种辣椒是做不出枣庄辣子鸡的味道的。
锅中多放油,新鸡砍块清洗干净后,热油下锅,煸炒干水分后放花椒少量麻椒八角以及干辣椒等佐料炒香,沿锅边放料酒,然后放生抽,放醋,醋是辣子鸡的灵魂,不放就少了滋味,香味炒出后放适量热水,盖锅盖炖二十分钟左右,放准备备好的各种辣椒,放蒜片等,翻炒,收汁,出锅装盘2。
我一向认为枣庄辣子鸡里最好吃的就是里面的辣椒,浸透了所有的香料的味道,又被炖鸡时余下的汤汁充分的煮过,肉的味道香料的味道融合其中,被辣刺激的味蕾在这一刻更加的敏感,可以更加充分的感受到层次丰富的味道。
当然,鸡肉也是相当的出彩,本地的走地鸡,用我们的土话说就是小笨鸡儿,因为不圈养,都是在山地或是果园散养的,食虫草花果,又经常运动,因此,无腥味,脂肪含量极低,炒熟之后,肉质紧致弹牙有嚼劲,又不散不材,口感极佳滋味丰富。
来上这么一盘儿辣子鸡,来上一瓶酒,再配上两个烧饼,“嗞~”一口酒,“叭~”一口菜,再“吭呲吭呲“两口烧饼,美~